记忆不是顺直的线条:它会弯曲,会断续,会潜入水面然后在某一天将水吸干而暴露在河床上,它甚至不是线条。十一月底的多云天气让人困倦,而从十二月醒来时一些隐形的记忆取代了另一些暂时现形的更古老的记忆。这促使我环绕清华的外墙步行了一圈;东北门外的马路中间的花坛已经完全凋零,而之前一直觉得它是终年不谢的。已经有8个月没有来这里看过了。

三月的事件在清华的历史上免不了要成为一个重要的标记点。在那之前,清华的恶通常是隐秘的;2018年春天清华对我的谋杀发生在C楼宽敞的室内,上午的阳光将房间照得透亮,可这并没有阻止其中上演的恶行。2019年春天清华对我的凌辱则发生在若干个傍晚的房间。也有许多其他人饱受清华之苦,而这些恶行终究不能超出密室而将其受害者连接起来。而2021年3月的事情变得不同了;清华终于迈出了决定性的一步,而将自己的恶施展于光天化日之下,将前所未有的人数捆绑在了一起。这是此前从未有过的机会;当我从听到消息之初的震惊中平静下来时意识到了这一点。受害者只有一两个人时或许会被埋没,而这一次则有根本性的不同:清华终于有可能为其行为付出应付的代价了。

当我在警局里时,是期待着革命的。清华对我的抓捕构成了我所设想的各种可能性中最有利的一条:抽刀向(看起来的)更弱者的清华,已经充分证明了它的虚弱。它已经暴露出自己没有任何其他的底牌;面对铺天盖地的声讨,它没有做出正面回应的能力,没有以理服人的底气,因此只有借助外在公权力采取暴力手段杀鸡儆猴;正因它没有其他选项,才甘愿冒着让事态复杂化的风险对我进行抓捕,而这种复杂化恰恰是它所无法控制的。当这则消息扩散出去,清华公信力的地基将被它自己亲手折断。我很庆幸按下这一开关的是我;如果是在校学生,恐怕是难以承受清华恼羞成怒的拳头的。所以我在警局里对警察说,用我一人被捕换取千千万万学生的合法权益得到保障,世界上不会有比这更加值得的事情。夜晚当运送我的警车从清华东南门外路过时,我用没有被铐住的那只手向着校园的方向做出了一个国际通用友好手势。我相信这一天将成为更大的好戏的开幕式:这件事受到的关注度势必会随着我的被捕而极大地上升,并且将从校内扩展到校外,成为全社会所关注的大事——接着,在这些灼热的目光下,在从内到外的重新审视下,在其公信力如同地震般崩塌的同时,清华校领导表面上是昏聩荒唐,实质上是漠视生命、物化人格的风气将被涤荡一新。

这就是我的目的、我的期待和我的计划。只不过由清华方面所挑起的复杂化终究连我的可控范围都超过了;并非社会的每一部分都值得信任,并非所有人都希望事态向好的方向发展。随着这件事受到前所未有的关注,原本是指向盘踞在清华上方的污浊空气的武器开始被一些怀着完全不同目的的人操弄,被歪曲、被重新塑造为完全不同的东西。于是只有停止了;幸运的是这件事的机体还没有进化到能在我按下停止的按钮后依旧独立运转的程度。另一方面,就校内而言,倘若清华侵犯了20%的人,而情况对剩下的80%来说没有紧迫到要让他们牺牲自己来为这20%鸣不平的程度,因此天地一新的革命终究没能上演。清华只是撼动了自身公信力的地基,它虽然早已摇摇欲坠但这一次其中的裂痕彻底暴露在了世人面前;可是这种程度的裂痕还是没能让它彻底倒塌。可是,就算是这样,难道它就是没有价值的了吗?当裂痕一点点扩大,一次次增多,随着被蛀蚀的景象被展现在越来越多的人面前,你校的建筑的巍峨也将减淡,当它变成一触即碎的脆弱东西时,就连埋藏在地基下方的新生的种子长出的新芽也可以从中钻出。

所以,当下一次这种事件发生时,我会出现在你校内。那时我会随信附上自己的姓名和住所,以使得保卫处的警官们不必费心去调取监控。我就在这里,请来抓捕我罢;如果自觉是清白的话,如果自觉无愧的话,如果自觉未曾作恶的话,如果自觉这些不是应得的话,就来抓捕我罢,我会在这里带着微笑等待着。